汤焕草书《游西山诗册》,纸本31.7×20.2cm,台北故宫博物院藏。
秋日宿西山臥佛寺。西日猶在山。暮烟已生樹。馬首緣岡迴。僕夫指前路。側逕遙解鞍。空林散狐兔。衲子慣逢迎。惜茲煩禮數。方丈花木深。供張混妍素。坐覺萬籟虛。月采波光注。蟲鳴露下莎。蔬剪霜前瓠。幾年塵鞅間。觸此烟霞痼。中夜魂夢清。心地欣如故。胡不聞琅璫。車音乃驚寤。因思出世難。山靈亦成誤。 遊香山寺。秋晴山暖野花發。小雨石徑無塵埃。果園槭槭響墮葉。香澗泠泠漱古苔。危磴千盤但佛閣。藏舟一壑為玄臺。漫言人世到茲絕。上方金碧令心哀。
高士奇题跋:明湯隣初待詔。以書法稱於時。蓋從晉人蹊徑而入者。余每收其殘縑剩繭。裝存笈中。此游臥佛香山詩。讀之輙動少年閱歷之懷。隣初之遊。正當其盛。余初游已逢其衰。今聞已(點去)漸就頹圮。而余亦廿餘年未至矣。小齋一聯云。欲訪名山憑夢到。偶思舊友取書看。老境自見。近如吳門文三橋。周公瑕。趙凡夫。書名著海內。皆同郡後人為之表彰。今以湯隣初許靈長問之武林人。有不知者。因題於後。康熙辛巳(西元一七0一年)七月十日。秋暑益熾。舉筆汗流。閩蘭開至數百莖。安得微雲淡河漢。踈雨滴梧桐耶。江邨高士奇。竹窗。
汤焕
[明]字尧文,号粼初,仁和(今杭州)人。隆庆四年(一五七o)举人,为江阴教论。后徵为翰林待诏,转郡丞。吴越间比之文待诏(徵明)马。工翰墨,楷学虞,行学赵,草学怀素,并入能品。持缣素索者应之无倦色,独不可以金帛致。兼精篆刻。《江阴志、詹氏小辨、广印人传补遗》
汤焕,字尧文,号邻初。仁和(今浙江杭州)人,斋号五桂轩等。生卒年不详,明隆庆四年(1570)举人。为江阴教谕,后征为翰林待诏,转郡丞。擅书,兼工篆刻,亦有诗名。《江阴志》称:“焕工翰墨,持缣素索者应之无倦色,吴越间比之文待诏。”存世书作有草书长卷《杜甫北征·奉先县咏怀诗》、草书长卷《西湖十景诗》、行书长卷《千字文》、章草《自作诗·游西山诗册》、草书横幅《题张路〈饮中八仙图〉》、《金笺扇面·各体诗三篇》(隶书部分)、行书《五言绝句立轴·楼雨香烟润》等大量作品。
从传世作品看,汤焕作书兼擅各体,尤擅草书,且书风变化较大。所以可以说,汤焕是一位勤勉又极富探索精神的艺术敏感性较强的书法家。这件草书《七言绝句诗轴》藏于南京博物院,纸本,纵350厘米,横95厘米。释文曰:“斧钺遥临节制雄,天书早已策元功。麒麟阁上丹青色,翟绣筵前吐握风。”此轴未属款识,只钤白文印两方,一方为“汤焕之印”,一方为“尧文父”。汤焕传世书作所书多为自作诗。此轴所录诗的风格颇类汤焕诗风,又因未见古人有此诗作,故笔者臆断此诗可能是汤氏的自作诗。
明人詹景凤称:“焕书楷学虞,行学赵,草学怀素,并入能品。”后人论汤焕书艺大抵据此而来。笔者观览其书迹,感觉他在行书上还汲取了黄山谷、文徵明之法。如其行书《五言绝句立轴·楼雨香烟润》,用笔、结字、章法几与黄、文书法无甚差别。在草书上,汤焕除学怀素外,还从元人赵子昂、鲜于枢、康里子山等处取益较多。他的章草直接取法赵子昂。这件草书,虽没有本文提及的那些长卷、题跋写得放达开张、潇洒灵动,但由于它也是一件巨制,驾驭难度较大,因而也不失为一件难得的佳作。此作开笔即迸发出激情,可以想见书家书写前情绪酝酿之充分。他握笔在手,畅然挥运,全篇自始至终一气呵成。其结字端严,合于法度;草法谨严,中于矩矱;章法浑然,顺于节律。正文书毕,戛然而止,只用两枚印章补白,计白当黑,大疏大密,出人意料。当然,此作亦有明显的不足之处:一是线条粗细变化不够大胆,对比较差;二是字的大小变化较小,如“天书早”三字、“上丹青色翟”五字,造成平齐沉闷的视觉效果;三是圆转多,锋棱少,欠缺骨力;四是墨色变化不大。然而,鉴者易言,作者难为,能将大字写到这个份儿上,实属不易。
另外,汤焕还从另一个方面给我们提供了借鉴,或者说给我们敲了一个警钟。那就是作为一个书家,如果一味依傍他人,那么很容易被人遗忘。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。汤焕在当时很有书名,清初著名书家、鉴赏家杨士奇就曾这样评说:“今以汤邻初、许灵长问之武林人,有不知者。”许灵长与汤焕当时书名俱显,时人并称“汤许”。然而,至清初即“有不知者”;时至今日,知之者益鲜矣。汤书成就不能说不高,写得不能说不好,然而到后世书名不显、书史地位不高,原因就在于他一直依傍他人,没能自立门户。历史是不容假设的,但这里姑且假设一把:凭汤的学啥像啥,凭汤的学问才识,凭汤的勤勉精进,他若在一种书体上有所突破,那么他的影响和在书史上的地位将如何呢?毫无疑问,非常可观!他的隶书《金笺扇面·各体诗三篇》(隶书部分)已经透露端倪———既有《夏承碑》之厚朴,又有帖的写意———若坚持下去,可能清代的郑谷口也比不上他。但是,郑谷口的名气反而比早上他许多年的汤焕要大多了。对汤焕来说,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。以他的草书功力,若能在草书这一种书体上倾心有加,可能他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会比专攻其他书体还要高。当下,我们许多有灵性的书家却仍然在重蹈着汤焕的覆辙:或耍小聪明,证明自己的全能;或取媚于人,听凭他人好恶而为;或疲于参展,追风赶潮。到头来,哪一笔是他自己的?不得而知。或许是笔者过于武断,或许是笔者有些偏激,或许是笔者在做杞人之忧,但艺评历来是见仁见智,因而在此愿与同道探讨。